風雨寨子峁
在延安市寶塔區柳林鎮南三十里鋪村三岔路口有個山峁,位置險要,遠遠望去猶如三岔路口鎮守的一方大印,沉靜而倔強的守護著延安的南大門。
在陜北,這樣的山峁多如星辰,大部分沒有名字,而這座山峁卻有個響當當的名字——寨子峁。翻閱歷史,籍籍無名的寨子峁因一段血雨腥風的往事被載入青史,可惜知之者甚少......
一
寨子峁是通往延安城的咽喉要寨,向南去往甘泉城的必經之地,向西去往南泥灣、宜川縣城的捷徑,向北十五公里就是延安府城。除南面與三十里鋪村相連外,其他三面小河環繞,F在看,不過是個最普通的“土包子”,連“雄踞”這個詞都不敢用,但古代卻被修筑成兵寨,駐扎兵營,抗敵瞭望,拱衛府城。 似乎是為了顯示自己的重要,這個小小的山峁曾拼了命地鬧騰出驚人的動靜。 19世紀清朝同治年間,陜甘回亂爆發。1868年4月28日,回民軍首領哈玉林在與清軍交戰中身亡,十八大營元帥楊文治率余部逃至甘肅董志原。6月8日,楊文治聲言為哈玉林報仇,集精兵兩萬,由甘肅合水縣入陜,經甘泉高家哨、勞山,蜂擁而來,抵達三十里鋪。 陜甘回民起義中,列隊的清軍士兵和四門大炮。 清軍在寨子峁雖早有兩營設防,還是被回軍團團圍住。清軍槍炮連轟,徹夜不休,擊斃回軍百余名,但圍終不解。清軍副將劉文華督戰殞命,兩營勇丁傷亡百余?偙收幂x聞劉文華殞命,恐寨子峁失守,急欲過營督戰,甫出營門,中槍身亡。參將梁得勝被槍子穿足,仍裹創嚴督。至9日,兩營陣亡過半?偙鴦⒑窕剤,星夜率隊來援,行至二三十里,回軍迎拒,劉厚基奮不顧身,帶傷血戰;剀姴荒軘,遂避開延安府城兵分兩路而去。
可以說,此役保全了延安府城,小小一個寨子峁用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護衛延安百姓免遭涂炭,在歷史的長河中建立了不可磨滅的功勛。
二 寨子峁一役,清軍陣亡將士400余名,均經奏請撫恤。劉厚基于是年秋季,在戰場修建了一座規模較大的公墓,安葬所有死亡的大清官兵,并在陵園正中(即山峁最高處)建造一座高4.5米、寬1.5米的石質碑亭,配以方形亭頂,飛檐挑角,四邊凸起,上有石獸壓脊。亭樓中間立有半圓首青石質墓碑一塊,碑心上刻有二龍戲珠浮雕。正面兩側陰刻楹聯:
拼血肉之身以殺賊眾寡不論勇氣挾風霜俱厲
聚忠義之骨而為塋春秋代祭高名則日月爭光
額楣楷書陰刻“臨難不避”四字。后來陜西巡撫劉典又對陵園進行了修葺和擴建,加高墓冢,并在陵園四周砌起圍墻。
修建于寨子峁的碑亭
碑上有“劉文華、甘彰輝、劉秀蘭”三位血戰將領名諱,也算是青史留名,不枉此生。那么400余名的士兵呢?他們都是誰?他們陣亡后如何安葬?他們的家眷是否知道他們的噩耗?又是如何得到撫恤?遍查《清史稿》再無文字記錄。
返觀歷史,地震、洪水、瘟疫、饑餓等等天災哪里能比得過戰爭?僅同治年間陜西漢人死亡數字就達622萬,延川、甘泉有些村落無人幸免,回民自身損失也有500萬。人的生命只有一次,對親人來說何其珍貴,每次戰爭中無辜百姓用生命的代價來換取一方的勝利,而事實卻是兩敗俱傷。
歷經一百多年,碑亭依然傲立,碑身四處遍布彈印,細數竟有一百處之多。圍墻早已不見蹤跡,延安解放之后,塌毀的磚瓦被村民拾回家搭建了院落。
寨子上除了碑亭還有座小小的圓頭碑,七棵榆樹環圍,碑上字跡漫漶不清,仔細辨認才知這里曾經是座“蟲王廟”。蟲王廟是舊時勞動人民祭祀農作物害蟲的神廟。農民眼看一年的收成要被害蟲毀掉無計,只好立廟祈禱,消災免難。
三
下了寨子峁,恰遇原三十里鋪村書記,現年76歲的馮志清。問及寨子修建何年何月,老人也說不清了。寨子上下兩層,上層是瞭望臺、射擊臺,下層9孔窯洞是屯兵營地,上下有暗道相通,暗道較寬,可以容手推車往來,其中一孔窯掌有一通道直達山頂。峁上原來有土坯的寨墻、兩個磚制的哨所,平時有士兵在峁上望哨,換崗后從暗道上直接退回底層的哨所,哨所外的空地是日常操兵練武的教場。馮志清老人說,小時候聽老輩人講,寨子峁一役死者眾多,尸身一度塞了河道,河里都是血水。20世紀70年代農田大會戰中,寨子峁西邊發現大量白骨?蓱z無定河邊骨,猶是春閨夢中人。無人能說得清那些白骨是清軍還是回軍。
位于寶塔區柳林鎮南三十里鋪的寨子峁
據老人說,那些碑身上的彈痕都是胡宗南進攻延安時留下的。當時寨子峁對面山上駐一個營,營長姓夏。夏營駐扎近五十天,壘炮樓、挖戰壕、操練、打靶。士兵每日將碑亭當作靶子來練槍,致使碑身多處創傷。那時候他已8歲,父母把他藏在家里菜窖不讓出門,每天早上打槍的聲音密集而恐懼,現今想起,依然記憶猶新。
1947年胡宗南部攻占延安時,國民黨縣長“袁小人”拄著文明棍,頭戴黑禮帽,曾在教場的大石頭上登高演講。講國民黨優待百姓,揭發共產黨有獎,藏匿共產黨檢舉出來概不處罰,還每人發一丈二白洋布以絡民心。國民黨在寨子峁選出兩個保長,正保長姓曹,佳縣人,明里暗里保護村民,對村民非常好;副保長姓王,解放后因害怕人民清算跳井自殺。而那個被百姓稱作“袁小人”的縣長,原名袁德新,湖南湘潭人,因個子矮小而被謔稱“袁小人”,其192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,1928年被捕叛變,1947年4月調任膚施(延安)縣長,1951年在西安被人民政府鎮壓。
歷史的煙云散盡,沒人記得這里曾是橫尸遍野、槍炮密集的疆場,寨子峁經歷的刀風箭雨,連住在舊窯里的本地人都茫然無知。這個山峁與這塊厚重的高原一樣,像一位寬厚的母親,任自己的兒子曾經多么豪邁、張狂或多么撒野、落拓,她都默默咽下自己的淚水,用一雙慈愛包容的繭手撫平孩子們臉上的滄桑,讓一切回歸平靜,回歸祥和,默默守候著延安城的和平富足。 |